作者:张钰东
明代诗人程敏政有诗曰:蒲扇轻回竹埭风。一把蒲扇轻摇,一张竹床,几把椅子,不远处艾香袅袅。奶奶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拿着旱烟杆,嘴里时不时地反复哼着几句儿歌:芽儿芽儿你不哭,来年发狠栽糯谷,田地里面十几人,个个戴的花手巾,老娘戴个破斗林(笠,澧水流域方言)。这幅场景时隔几十年仍然历历在目。儿时的记忆里,最难受的是三件事,一是吃不饱,二是夏天难熬,三是没有鞋穿。有句话叫做恨之切,记之深。也许在今天的年轻人眼里,挨饿和光脚是不可理喻的事,至于夏天难熬或许不太容易理解,古人诗云古时明月照今人,同样的太阳,难道那个时代会热的厉害些么?
挨饿和光脚,是因为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挨饿是常有的事。脚上的鞋子一般是奶奶和母亲熬夜纳的千层底,一年难得换上一双。夏天光脚踩在地上,那种感觉就是一个字:烫;冬天里,尤其是初冬光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还是一个字:疼。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个时候广袤的农村家家户户还是用油灯,电灯是城里人的特权,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电灯。没有电的夏天,农村的夜晚是萤火虫的天下。夜行人打着火把。家家户户是一盏或者两三盏油灯,油灯是桐油的或者洋油的。夜晚纳凉的时候老人和孩子就坐在星空下的打谷场上,家中的劳力大多还在田地里忙碌,尤其是搞“双抢”的时候。乡里的蚊子很多,一不留神咬上一口就是一个大包,尤其是那种花脚蚊子,毒性很强。奶奶的绝招是“烟熏”,奶奶常常就地取材,艾蒿、柏树枝,有时候加上几根菖蒲,干的、湿的堆在一起。太干了会燃起大火,一会儿烧没了,烟自然少了许多,即便有一些烟雾也会随着火势冲上天去了,自然起不到熏的作用,也不安全。太湿了又燃不起来。奶奶自有小窍门,先是把干的放在下面,等燃起来后慢慢将青葱的草和枝条放在上面,一次性不能放多。里面的火慢慢将外面的湿的烘干,然后慢慢燃起来。烟雾也就从里面转着圈慢慢从枝条间流淌出来,打谷场上也就慢慢的被烟雾所笼罩。艾蒿是驱蚊的,松柏枝条有香味,菖蒲也有止痒和驱蚊的作用。这三样加在一起也许就是蚊香的原型。
蚊香是后来才有的,那个时候条件也好了些,蚊香慢慢进入寻常百姓的家里。蚊香使用方便、干净、效果更好。远去的岁月沧桑,至今依然记得常用的蚊香是斑马牌。斑马牌蚊香是津市的特产,至今市场上仍然还能寻找到它的踪迹,该厂现在已经生产出电蚊香等多种产品。几十年的市场浪潮,这家企业依然存在,展示着其顽强的生命力,也是留给那个时代的人们一个念想。
湖南津市历史上曾经非常有名,素为湘北名埠,九澧门户;也是历史上重要的轻工业城市。斑马牌蚊香、麦穗味精曾经红遍全国。这里除了产业之外,还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她不仅是革命老区,也是孟姜女、朗萤夜读的主人翁车胤的故乡。境内澧水、道水、涔水、澹水、松滋河蜿蜒而过,奔洞庭湖去了。随着河水流去的不仅是津市往日的辉煌,尤其是水运为主的年代的灿烂;如今还有一碗津市牛肉米粉流传到大江南北。
家父是一名石匠,大门的门槛就是他用屋后燕子山的大青石做的,比一般人家的门槛要高些、宽些。“门槛高过人、宅院聚宝盆”这是古人的讲究,家父是否也晓得这个道理现在已经无从可考;只是家父用錾子、凿子、刻刀把门槛打磨得很光滑。这宽宽的大青石门槛就成我儿时晚上纳凉的睡床。凉凉的、滑滑的,记录着我儿时夏天的夜晚和梦想。
自从用上了电灯,煤油灯、桐油灯退出了历史舞台,一起退去的还有屈辱的“洋油”、“洋火”等。电是工业革命的产物,也是人类社会迈入更加文明社会的标志。常德最早的发电厂是1916年由私人集资创办的昌明电灯公司,结束了常德无电的历史。昌明电灯公司是一家小火电发电厂。在沅澧大地真正普及用电应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有了电便有了很多电器,其中电风扇的普及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感受到了社会发展进步的福祉,尤其是农村的农人在烈日下劳作之后,随着风扇的转动,把那一把一把的汗珠吹去,还一个清凉世界。常德本地生产的电风扇曾一度风靡全国,那便是华南光学仪器厂生产的桃花源牌。几十年过去,仍然有一些家庭还在使用或者保留着桃花源电风扇。
电扇的普及以及后来的空调进入千家万户,蒲扇也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如今也许还有少数上了年纪的老人也许还在使用蒲扇。蒲扇好啊,自然风,不伤身;这也许是世间万事万物辩证的一面,正如那些年的夏夜,纳凉是休息也是不得已的一种解暑的方式。如今奶奶的影子也随着她那把宽大的用棕树叶制成的蒲扇一起远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那些远逝的岁月。知鸟在夏夜热的叫着的时候,谁说纳凉不是一把蒲扇的故事,谁说纳凉不是一种亲人的情怀?那袅袅娜娜的烟雾里包含的香味是不是一种幸福的味道呢?
2023年7月25日夜草于常德
作者简介:张钰东,笔名国家农民。常德作家协会、湖南作家协会、湖南诗歌学会、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涔水燕云》。
(编辑:李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