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华建
福福是大哥养的狗。
我回老家到门口,听到里边一阵脚步声和着狂吠,“汪汪汪”地狗叫声惊起了栖息的鸟儿,大哥的斥责声也响起:“别叫,自己家里人!”我从小心打开一条门缝里看见,大哥正扯着一条跃起的金毛黄狗。虽然被扯住了,它咧着大嘴,发出低沉而轰隆隆的吟声,真有点地动山摇之感,令人生怕。我感觉它此时,正是景阳冈上发现了武松的那只凶恶的虎。
这条狗正是福福,大哥说它像虎,所以谐音叫福福。我细看,福福真有虎相,头大而圆,嘴阔而厚,牙粗而利,额有王符,我真怀疑这是一只老虎投胎于犬而生动物。
我进屋里了,它还在叫着,大哥有些生气,骂它怎么不认自家人,还打了它的脸。母亲说,你听听它的叫声,果然,刚才那轰隆隆威震山冈的吼叫变成了一个婴儿哭泣一样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它不停地叫着,大哥只好过来抚摸着它的头颈安慰它:“好了,好了,不骂你了!听话啊!”它的啜泣声才渐渐小了平息了。母亲说:“小孩一样的狗,多可笑!”
福福看着我在厅里走来走去,在我坐下时又过来嗅一嗅我的脚,嘴里嘘嘘作响,这么一条一米多长、重四五十斤的大狗在我脚边嗅闻,我还是有一点害怕的,但它似乎真听懂了大哥的话,知道我是自家人,与我慢慢相熟悉。我也原谅了它,毕竟,它来到这个家里的时候,我一直在外,这是它第一次见到我。
第二天我外出,走到院门口时,想起昨天福福的凶样,我仍然有点害怕。我悄悄地把门推开一道缝,没有看见福福的身影,也没有听到它的叫声。我进到院里,看见福福正趴在不远处新屋的厅门口看着我。我想,它一定是聪明的,一定是听出了我的脚步声,才没有冲过来嘶吼,否则凭它精准的听觉,早就开始狂叫了。第三天我再进院门的时候,我不知福福在哪里。
福福的主要职责是看家,还包括看守大哥的房间。围墙外若有人走完过或者什么响动,即使是墙角的小动物爬过,它都箭一般地飞过去,吠叫起来,提醒着我们墙外有动静,也恫吓着那些有可能靠近的侵入者。我去大哥房门旁的卫生间,它一跃而起冲到房门口向我呲着牙,不让我再向前一步。贼是怕狗的,而有福福在,我们家根本不怕贼。我突然理解福福在我初次进门被大哥责备时委的哭泣了,谁受得了自己忠心职守反被斥责?
福福真的是一只土狗,完全没有城市里的狗那些洋人派头或忸怩作态。它一身金黄的毛是哑色的,像穿了件土布衣,土里土气,它走在村道上,站在树底下,倚在土堆旁,一副本乡本土“人”的样子,叫人看着感到亲切、舒服,那种感受,令人想到一个农民,自由自在地在村里,令人想到一株玉米,无拘无束地在地里,令人想到一个村姑,天真纯朴地在屋里,很和谐,很舒心,很安宁,很惬意,因为那是它的世界。它与我一样,有一个它自己的世界。
夜里做了一个噩梦,惊醒后听到福福“汪汪”地叫了两声,或远或近不知谁家的狗也跟着吠了几声,我睁开眼,看到未睡的母亲在灯光下拉长的身影,老屋一列列的屋瓦、一排排的椽子和一根根的梁柱,不用掐自己也知道自己还好好活在人世间,于是又安心地入睡了。因为我知道,狗的眼睛是锐利的,一切妖魔鬼怪与坏人都逃不过狗的眼睛,有福福在守卫我的身心,什么妖魔鬼怪,什么坏人都不用怕了。
福福似乎也吠月,吠花,吠蝶,但吠声轻柔,在天宽地阔的乡村,一只土狗的叫声,根本不会叫你感到害怕,相反,反而是那么和谐那么美。在广大的原野里,它同样是一个“主人”,喜欢这世间的一切。想起我早年在村子里的生活,我曾经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和一条地地道道的土狗一样在村庄里生活了近二十年,也那么舒服,也那么和谐、舒心、安宁、惬意……
此时,身居近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中,也会偶尔听到几声狗吠,歇斯底里的狂叫,一点都不和谐好听,我不是感到和谐、舒心、安宁、惬意和不害怕,而恰好是感到孤独和害怕。那么一千多万的人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吗?还是都在醒来后,再不得舒心与安宁?
想念有福福守护的夜晚。
(本文为《福福》系列散文之一)
作者简介:现任职某国企,曾受委派到湖南省安化县挂职、扶贫工作。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个报纸刊物,并入选多种年选。出版了个人文集《守护精神的家园》《家园回望月满山》。
(编辑:李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