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关细林
在母亲节即将到来之际,我为了追忆我的母亲,翻开我尘封多年的相册和日记,一张张泛黄的照片、一段段朴实的文字,桩桩往事,历历在目。我的母亲李碧玉,常宁白沙火石桥人,生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八日,于二O二一年四月十五日早上5时在长沙病逝,享年8 8岁。曾养育六子一女,其中长子幼年不幸夭折,其他六个子女都成家立业,她的四个儿子都是参加招考岀来工作的,这在当时的白沙街上为数不多,甚至还有人说沿河两岸少见。我参加工作后,母亲先后随我从常宁到衡阳再到长沙一起生活,兄弟姊妹也常轮流照顾,和我生活在一起时间最长,因此,经常和我聊一些陈年旧事,听之受益无穷并笔记于此。尤其临终前在湘雅医院住院的那段日子,天天给我们讲述她的人生经历,如今她老人家永远离开了我们,但她老人家慈详的面容就好像昨天一样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我母亲给我们讲的她十六岁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我们无不泫然泣下。
风起湘江,家破人散,1949年12月21日,寒风卷着枯叶扫过斑驳的墙垣。这一天,外公李伯荣的名字突然从县里的光荣榜上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批斗会上刺耳的锣声。没人敢说一句公道话,只有外婆那双三寸金莲,在泥泞的田埂上跌跌撞撞地奔走,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大舅舅在四野武汉军分区当军官,小舅舅在衡阳市珠晖区茶山坳小学教书。十六岁的母亲攥着外婆的衣角,眼睁睁看着白沙火石桥的家门被贴上封条。最后一晚,她们蜷缩在祠堂的角落里,听着远处野狗的吠声,外婆低声说:“别怕,娘在。”可第二天,连祠堂也不让住了。
她们住进了村口的破庙。漏风的窗棂挡不住湖南湿冷的冬雨,母亲用稻草堵住缝隙,外婆的裹脚布早已磨破,渗出的血渍冻成了冰碴。庙堂栖身不可怕,最苦的是饥饿——白天不敢出门,怕被人指指点点,只有夜深时,才有胆大的乡亲摸黑过来,在门槛上放半碗红薯或几把糙米。母亲记得那个雪夜。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脸,她蹲在庙门口等,直到手脚冻僵,才看见金玉姨风雪送粮(我外公收养的义女之一)的身影。金玉姨怀里揣着两块烤得焦黑的糍粑,塞给她时低声说:“快吃,别让人看见。”母亲咬了一口,眼泪砸在糍粑上。她掰了一半给外婆,外婆却摇头:“你正长身体……”
为了活命,母亲去田里菜地学种水稻和蔬菜。三九天的寒风刺骨,她跪在田地里,双手挖得通红溃烂。有一次,她晕倒在田间,被路过的老郎中救起。老郎中偷偷塞给她一包药,叹气道:“丫头,你这身子骨……”母亲却笑了:“没事,我还能扛。”外婆的病越来越重。咳血的帕子藏在稻草下,可母亲都看见了。她开始半夜溜到山上挖野菜,有次差点摔下丈深土坎。回来时,外婆搂着她哭:“你要是没了,娘怎么活?”母亲抹掉泪,故作轻松:“娘,我命硬着呢!”
长夜将尽,转机出现在一个清晨。失联不久的大舅突然出现在庙门口,军装破旧,满脸风霜。原来他参军后被部队强制安置返乡,他一把抱住瘦成一把骨头的外婆和母亲,喉头哽咽:“来晚了……”三人抱成一团哭了一个上午。那天,母亲第一次放声大哭。多年后,她总对我们说:“人哪,只要自己不倒,老天爷就收不走。”
今年清明,我回到那座破庙。庙已坍塌,唯有一株老柚子树倔强地开着花。我弯腰拾起一片瓦,仿佛听到母亲轻声对我说:“总有一天,日子会好的。”
我母亲后来和我父亲结了婚,才有了我们。现在回想起母亲过去的那些想法还真是挺宝贵的,她总说:"多子不是债,是希望,孩子多,福气在后头。"事实证明,她的晚年是幸福的。母亲还有一个做法值得我们尊重,就是鼓励我们多读书,家里儿女多,负担重,个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个都能吃,常常是围着锅子边抢菜吃,老二、老三想辍学去外打工,母亲猛地站起来,声音发抖:"不行!我和你爸就是卖血,也要供你们读书!"。家里穷,但母亲从不让我们的志气短半分。她常说:"人可以穷,但不能没骨气。"“记住,穷不可怕,怕的是不争气,要穷且益坚。"后来,老二、老三、老弟都先后考上了学校,我也参加银行招干考试进入了银行工作。如今,我们兄弟姊妹都走出了白沙,但是始终没有忘记父母的付出和嘱托。是啊,母亲的灯,照亮的不只是我们的课本,更是我们的人生。她的坚韧、勤劳和不屈,教会了我们最重要的一课——人穷志不短,就一定能走出自己的路。
(编辑:李凌)